一则关于面皮的简短小故事

对于喜好面食的陕西人来说，一碗清爽可口的面皮是老少皆宜男女同喜的面食。不论是在城镇还是乡村乃至街巷，常常可以找到卖面皮的摊点。

对于九十年代刚刚富裕起来的陕西关中人来讲，一碗面皮并不是怎么奢侈的食品，顶多算是正餐后的小零食。

这是一家摆在陕西关中某个小县城长途汽车站外的一个小摊点，摊点的边上是牲畜市场。牲畜市场没有围墙，蚊蝇乱飞，粪水四溢，提着沉重的行李的路人匆匆掩鼻而过，谁也不在意这个简陋的面皮摊点。

卖面皮的摊主是一个女人，她衣着素净，面皮也素净。面皮的素净主要体现在配菜上，旁边小贩的面皮配菜一般是煮熟的豆芽、菠菜、黄瓜丝、红萝卜丝怎么的，最起码是煮熟的碎白菜怎么的，而这个女人的面皮配菜是生长在田间地头灰灰菜这类的野菜。别的摊点的稀饭大多数是红糖黑米稀饭或是红豆大米稀饭怎么的，最起码也是黄澄澄的小米稀饭，而这个女人只有大颗粒的玉米稀饭。

虽然好点的位置已经被其他卖吃食的小贩占据了，这个面皮摊点只能摆在臭气熏天的牲畜市场的边上，这并不妨碍她的生意。因为她的面皮分量大，玉米稀饭还是免费的，这对于九十年代初还不完全富裕的人们当然还是有些吸引力的。她的面皮还不仅仅是分量大，味道也不错。她的面皮劲道，醋香酸香酸的，辣子油红油红的，还在小锅里拌着，一股香气迎面扑来，不由得人舌下生津。摊点也干净，女人也会说话，满面春风地招呼着过往的行人来品尝。相比其他卖面皮的摊点，这个女人的生意还算凑合。

吃的人多了，一些熟客会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食客多的时候，会有一个小男孩会主动过来帮女人收拾碗筷，帮忙切菜洗碗。小男孩大约八九岁的样子，稚嫩的嘴边常常挂着两行鼻涕，衣服很破旧，似乎是由大人的衣服改小的。小男孩很利索，切菜洗碗轻车熟路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行家里手。食客们常常夸小男孩懂事，女人听了苦涩地笑笑并不言语。冬天的时候，小男孩的脸冻得通红，两只小手肿得像个发酵的馒头，指头上满是冻裂的口子，让人心疼。偶尔，面皮摊点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满脸胡茬目光呆滞的男人，男人不说话，也不动，只能静静地坐着。

这一场景呈现的多了，时间一长，往来的食客便产生了疑惑，常常有人关注起这个面皮摊位。问的人多了，旁边的摊主就有人说，这个女人可怜着哩。再问，有摊主说，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是卖面皮女人的男人，在新疆建筑工地上做电焊工，从六层楼掉了下来，工头赔了十万让回家自生自灭。医院和工头都说治疗的意义不大，但女人发狠要治，男人虽然保住了命，但脑子摔坏了，两条腿也残废了。家里还有三个娃，都得靠这个女人卖面皮养活。食客们听了都觉得这个女人不容易，赞叹小男孩听话懂事，同时又可惜这么懂事听话的娃本是上学的年龄却又不去上学。

女人听了流下泪来。她说，她也是没有法子啊。她继续讲道：孩子他爸出事之后，整个家里就像天塌下来一样。给孩子他爸治病欠了二十多万的外债，她一直腰椎间盘突出，隔一段时间就要住院，她还患有慢性肾炎，家里的中药就不断。三个孩子都得靠她卖面皮养活，地里的活两个稍大一点包了，家里的琐碎活儿基本上都是最小的女儿在干，大儿子有空了就出去打零工，也时常做点小生意。孩子们有空了，也常常到面皮摊点来帮忙。

孩子们都很懂事，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尤其是大儿子文斌小升初全县成绩第一。一次老二文轩去学校要5块钱，要缴本子费和班费，她借了好几家都没有借下，文斌死活不去学校了，他要和母亲一起支撑起这个家，让弟弟和妹妹好好读书。她不想让孩子辍学，可是能有怎么办法呢？她顺手用旁边的扁担把文斌往学校里赶。她把文斌打了一下，又心疼地舍不得，于是母子俩就抱在一起痛哭。她看着家里的状况，又不想让每个孩子不读书留下遗憾，只能支起这个面皮摊维持生活，省吃俭用下的钱还要用于还债。于是文斌就辍学了。学校的老师在家里来了好几次，说是文斌这样品学兼优的孩子砸锅卖铁也要上学。可看到家里的情况，也只能唉声叹气。

文斌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他从乡村把鸡蛋收来用自行车驮到二十多里外的酒厂去卖，酒厂职工收入高，每盘鸡蛋就挣一元左右。二八大杠的自行车都比文斌高，他骑自行车只能从大梁下蹬，我都不敢相信那么小的孩子用自行车能驮两大筐鸡蛋。文斌就这样走街串巷，有时候一天也挣个一二十元，比在工厂里打工还强。

讲到这里，女人脸上露一丝笑意，说她没上过怎么学，也不会教育孩子，二小子和女儿很优秀，成绩都在全年级是第一名。有一次妹妹文欣考得好，学校开家长会让家长去发言。她的摊点离不开，让老大文斌去。文斌站在讲台上羞涩地讲了自己辍学如何地做小生意贩卖鸡蛋的事情，班上许多学生都哭了。文斌没有哭，但是讲到他骑自行车买鸡蛋躲避货车，自行车倒了两筐鸡蛋碎了一地的事情，这个15岁的孩子却哭得撕心裂肺，因为那是妹妹文欣两个月的生活费。

这个关于面皮的故事随着过往的旅客和周边居民的讲述越传越远，有旅客不远千里带着家人和孩子专程来品尝那碗面皮，本地人就不用说了，就连环卫工人的午餐都到这个面皮摊点来吃。周边的小商贩不约而同主动让出了售卖最好的位置，还经常推荐食客到去吃这个女人的面皮。人们在唇齿相碰茶余饭后交流生活的感悟，分享子女教育的心得，不经意间这里成了天南地北人的交流场所。

人的胃是有记忆的，能认出熟识的食物，胃的开关，和感情相连，和爱心相连。人们吃惯了以灰灰菜为配菜的面皮，如果换了味道还会埋怨的。一晃七八年过去了，面皮价格由起初的五毛钱一碗涨到了一元，又涨到了一元五角，现在一碗面皮已经卖到了三元。女人的面皮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几年后她搬到了汽车站门口的门面房里，这里环境好一些，重要的是能容纳更多的食客吃饭，也方便远方的客人聚集。

时间过得很快，十多年前的汽车站门口的牲畜市场早几年已经搬迁到城东边了，汽车站也早已不是那个汽车站，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环境优美精致大气的新汽车站，过往的乘客不用出站即可在站内换乘。当然，汽车站门口小商贩占道经营的情况亦不可能存在了，小商贩全部被集中到汽车站一楼的美食城了。整个汽车站显得干净整洁秩序井然。美食城是一个叫文斌的地产商人投资建设的，房租很低，里面有免费的茶水和环卫工人的歇脚点。美食城里的面皮店是文总自己经营的，店面在美食城最好的位置。面皮只卖两元，对于有困难的人免费。面皮很素净很劲道，醋香酸香酸的，辣子油红油红的，稀饭免费，配菜是灰灰菜，还是大家喜欢的那种味道。

美食城开业典礼上，文总发表了感人肺腑的致辞。他讲到，23年前他的父亲在工地上发生事故造成残疾。家里为给父亲治病欠了一大笔的债务，他不得已辍学回家帮助母亲。母亲就在这个汽车站门口支了一个小摊卖面皮，他们的面皮很寒酸，摊点的位置也不好，吃饭的环境也不好，面皮摊点旁边的牲畜市场粪便横流蚊蝇乱飞臭不可闻。一到雨季整条马路泥泞不堪，但是大家都帮助他们支持他们，就连薪水微薄的环卫工人把他们的面皮作为午餐，还有过往的一些旅客常常多给了餐费，就连有竞争关系的商贩也把好点位置让给他们。讲到这里，文总的声音有点哽咽。他继续讲，就靠这个面皮摊点，他们用了七年时间还完了所欠的债务，而且把他的弟弟妹妹都供上了名牌大学。这个皮摊点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和人生，更重要的改变了他们对生活和人生的认识。当年大家用爱心支持了他困难的家庭，今天他就用爱心回馈社会。参加美食城开业典礼的人们无不为之感动，台下掌声雷动。

这个关于面皮的故事还在继续，如果你来这个西北小县城，你会去品尝那碗面皮吗？

作者简介：路晓宇，男，陕西宝鸡人，陕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职工作协理事。发表各类新闻及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多篇作品入编《中华散文精粹》、《中国散文诗年选》、《陕西文学年选》、《中小学生新课堂作文丛书》等专辑，多篇作品获征文全国征文项奖，著有《心灵绿洲》散文集一部，出版散文集《走近那片海》。